李桂花心爱在院子里种些花卉，“看着这些花洞开总会让东谈主心里昂然”。照相：吕萌
一
界面新闻讯息，有东谈主说那些祛除北川县城的黄白色尘雾是陈家坝山体倾圯时喷出来的，也有东谈主认为是由建造坍塌时扬起来的。李桂花于今也没弄了了，她只闻到一阵强烈的像秸秆甩手的焦糊味，黄白色尘雾变换时势向她奔来，天骤然变黑。
统共这个词北川都不见了。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时年52岁的李桂花正在去好意思容院的路上。比及阳光从头出现，北川已是一派废地。李桂花向家的观念跑去，78岁的母亲和六妹李桂萍的婆婆都由她温柔。
眼前的舒心让她大惊媲好意思，正本在三楼的家形成一楼，一小半陷在大地之下。母亲正本在客厅，地震发生的瞬息她被甩到客厅右手边的卫生间里。李桂花把她和李桂萍的婆婆抱到两栋下陷的住户楼之间的旷地上。
母亲正本住三楼，地震把它形成了一楼，一小半还陷在大地之下。照相：吕萌
她要去邮政储蓄所找大男儿李娜，可整栋楼还是不见了，坍塌的山体将它掩埋。李桂花喊李娜的名字，只听到北川上空摇荡着的霹雷声和幸存者的哀嚎。
她还不知谈外孙女陈琰熙是死是活。
那些刚在废地中幸存的家长不绝赶到学校。李桂花发现，一块四米多长的水泥预制板压在陈琰熙的教室上。她抬了几下，过于用劲而使右手拇指骨折。
家长们在这块预制板下找到七八个孩子，有在世的，“也有些看上去在寝息的”。
陈琰熙可能“睡”得不冷静，她半睁着眼，身体软绵绵的。李桂花把她抱入怀中，孩子的耳朵里流出暗红色的血。
那世界午，她还找到了侄女的遗体。而三个妹妹李桂荣、李桂芳、李桂兰和大男儿李娜，都被列为失散。天然，东谈主们知谈，他们和地震中北川县4311位失散者雷同，都还是不在东谈主世了。
理会到她们还是遭难之后，李桂花运转放浪地救东谈主，“我听老东谈主讲过，多作念好事积德，亲东谈主就能活过来”。她还是健忘了各个救东谈主的地点，但仍然记取救东谈主数字：8。其中有幼儿园的孩子，有三十多岁的年青东谈主，也有白首老东谈主。
救灾戎行参加北川县城之后，李桂花曾在废地中下跪拦住一排队列，膝盖下等于成堆的碎窗户玻璃。她的左膝内侧于今留有一谈约四厘米长的伤痕。
李桂花成为震后救东谈主的骁雄。《汶川记挂》一书收录了一百位地震亲历者的自述，包括李桂花救东谈主的奇迹。
二
李桂花在震后第三天收到除掉北川县城的告知。但她拒却了。外孙女的遗体还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她谋略把她安葬之后再除掉。
李桂花在北川东谈主民公园外面的铁索桥头挖了一个坑，让外孙女安眠于此。
一位照相记者也曾拍下她抱着尸体站在铁索桥头悲泣的画面。
2008年9月24日，集结暴雨中的北川突发泥石流，陈琰熙的遗体被冲走，淤泥堆积的河谈上只剩下铁索桥的桥塔。这个墓穴也曾的位置上长出一丛比周围植物都要高的茅草。
自后李桂花用手机上网找到了那时统共报谈她的新闻图片，缺憾的是，唯独没找到这一张。
外孙女的茔苑消失后，李桂花常常梦到陈琰熙哭着说，身上好脏，都是泥。这个梦纠缠了李桂花半年之久，使她不得不饮酒助眠。
李桂花把逝去的亲东谈主都放到了并吞张相片中，想念时就望望他们。照相：吕萌
2008年6月底的一个凌晨，被安置在九有体育馆的李桂花接到告知，她被推选以回龙社区临时主任的身份参与震后过渡安置职责。
李桂花出身于1956年，参加过抗好意思援朝干戈的父亲是山东籍南下干部。上世纪50年代末，李桂花跟着父亲的调令假寓北川。她的父母养育了六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她排名老二。
李氏六姐妹皆因貌好意思在北川享闻明声，“六朵金花”的名号无人不晓。四妹李桂芳的男儿，是震前北川官方旅游宣传照的主角，被称为“北川之花”。
临时主任的第一个任务是劝说幸存者离开北川，外出务工。失去亲东谈主的幸存者反问她，“挣了钱给谁花？”这让李桂花窘态以对。
晚上的九有体育馆泛泛是一派哀嚎。连六七十岁的幸存者都要每晚喝酒，把我方灌醉街拍丝袜，尔后号啕大哭。李桂花又多了一个任务，把倒在茅厕、草丛里的醉酒者抬回体育馆。她不可让任何一个东谈主出事。
每次作念完这项职责，都还是到凌晨时间。李桂花提着啤酒，偶尔还有白酒，一个东谈主走出九有体育馆，找个没东谈主的处所，边喝边哭。
三
导演赵琦等于在九有体育馆理会李桂花的。震后不久，这位导演到北川寻找素材，他谋略制作一部灾后幸存者故事的记载片。
李桂花成为这部名为《殇城》的记载片的三位主东谈主公之一。
《殇城》的三个主东谈主公，一个是失去父亲的少年，一个是失去独生女的丁壮父亲，另一个是五十多岁的李桂花。
“地震发生之后，相比谁更合乎拍摄，其实挺狂暴的。李桂花面对（生活）的挑战是最大的，她的家庭还是变得均分鼎峙，同期她的生命在走向朽迈。”赵琦说。
在担任回龙社区临时主任、代理主任的近三年手艺里，李桂花不仅要独自料理瘫痪多年的母亲，还要抚育正在读大学的小男儿李茉。地震发生时，李茉正在外地上学，躲过一劫。
而李桂花的月工资，一直没到500元。李家幸存的大姐、六妹每月给李桂花一笔温柔母亲的钱，失去独生女的七弟则整日以泪洗面。李桂花又找妹夫借了一笔钱，才对付供李茉读完大学。
但不雅众们看到的李桂花，并莫得过多地展示地震的创伤。每天早上，李桂花要先用勺子喂母亲吃饭，然后前去社区极重，泛泛是协调家庭矛盾，偶然是配合措置灾民安置房分拨，琳琅满目的社区事务轮流出现时她日常的职责中。若是天气允许，傍晚她会叫上社区里失去亲东谈主的女灾民一都露天舞蹈。
唯独夜晚是她专享的手艺。入睡前，她独自一东谈主坐在临时板房杂沓的客厅里，对着陈琰熙生前钟爱的会唱歌舞蹈的玩物娃娃，眼光里充满悲楚。
地震多年以后，李桂花泛泛在傍晚舞蹈。不外，她是到一公里以外六妹家的小区跳。照相：吕萌
天然，她也决定运转从头生活，并将这种“生活还要连续”的信念传递给周围的东谈主。2010年，李桂花以致给大男儿李娜的丈夫先容了一个对象：她的社区的一位丧夫的女灾民，独自抚养着遗腹子。泰半子和这位年青的母亲娶妻之后，仍然称李桂花“姆妈”，他的内助则叫李桂花“干妈”。
她那时唯独的愿望，是守护还是均分鼎峙的家庭，和母亲、小男儿冷静度过震后临时安置期，搬进新建的北川县城运转新的生活。
在2011年4月12日之前，这个野心看起来一切告成。
四
2011年4月12日，两名有观看来到回龙社区办公室。“他们喊我，李主任你出来一下。”
李桂花有些郁闷，“我问，社区公章要不要拿？他们让我无用管了。我知谈，可能出事了。”
她条件给李茉打个电话。那时李茉行将大学毕业，正在北川一家单元实习。她告诉李茉，我方过两天就会纪念。李茉问她出了什么事，李桂花说她也不知谈，但应该不是大事。
在分拨震后安置住房的历程中，李桂花为三位支属盖印，解释他们在北川老县城的户籍和房产情况。除住房外，每户灾民还不错得回一笔政府披发的搭救款。这三笔搭救款也暂存在李桂花处，几天之前她跟上司干部刘盛提过，三位支属都在外省务工，为避嫌，她想将这三笔搭救款交由上司部门代为暂管，但刘盛让她再等几天。这三笔搭救款也成为她被合手的原因之一。
关连这段阅历的自述真伪难辨。《殇城》这样解释她下狱的原因：“搬进新县城之前，李桂花被捕下狱。她在新县城，虚报冒领了三套住房。”
李桂花先后被关押在绵阳市看管所和四川省女子监狱，赵琦在两个地点各拍摄过一次。在狱中，他曾问过李桂花，“阅历过这样多生存一火死，钱对你来说有多艰巨？”他还是记不清李桂花的原话，“她的兴味是，钱这个东西，说艰巨就艰巨，说不艰巨也不艰巨，多就多用，少就少用。”
赵琦自后编著这段片子时深受震憾。“不是李桂花一个东谈主。东谈主性中的瑕疵，比如野心，无论这个东谈主阅历了什么，都很难去克服。”他说，对此他一度感到烦恼。
出狱后，李桂花养成了每晚写生活感悟的习气。她写在小簿子上，还是积贮了四五十本。照相：吕萌
李桂花失去开脱，六妹李桂萍将母亲接走。他们很快搬进新县城分拨的屋子。李桂萍的家在顶楼，每次带母亲外出，李桂萍先背她下楼，复返时由丈夫背她上楼。大大都手艺里，有些稚子的母亲坐在阳台的轮椅上望着窗外，面无脸色。
李桂萍并不驯服姐姐会犯罪。北川的讼师没东谈主雀跃接这个案子，李桂萍最终找到一位绵阳市区的讼师。案毕宣判，李桂花获刑三年半。
李桂花下狱半年之后，母亲病逝。她梦到母亲来看管所给她送一稔，醒后认为这是一种不详之兆。她不敢向李桂萍求证，她听到母亲的悲讯，便只对妹妹说她想念母亲。
李桂萍给李桂花送了一套一稔。那是李桂花下狱前给母亲买的一套真丝面料的夏令深色坎肩和短裤，这让李桂花显著了我方梦乡的兴味。
五
自后，李桂花说，若是不是李茉那么矍铄，她不知谈能在监狱里撑多久。
2011年4月15日，李桂花在北川新县城分拨的三居室安置房委用使用。李茉按端正交纳了6万元的本钱价，又从亲一又处借了一大笔钱装修新址。
李茉比李娜小十岁，在爷爷奶奶家长大，7岁上小学才回到李桂花身边。2008年地震夺走她的胞姐，一年之后她又阅历父母仳离。而这一切发生时，她还不到20岁。
2013年7月9日，李桂花假释出狱。泰半子在监狱大门外等她，“姆妈，你终于出来了。”她流着泪蹲下，两只手摩挲着眼下的地盘，不敢驯服这是真实，“是啊，我终于出来了。”
泰半子开车带她去自家的剪发店洗头，大姐买来安定孤身一人新一稔。一切都打理稳妥，她顺遂把监狱里带出来的旧一稔都扔在了河里。
她第一次走进震后复立的家门。年青的男儿把棕色的门全部换成白色的，选购了清一色的米色产品。她在客厅沙发上的显赫位置挂上四幅舒心画，都是薰衣草花海掩映在青草地和橡树林里的舒心，橡树林至极的世界相连处霞光万丈。
会发光的电子花瓣内是李桂花遭难的外孙女三岁半时的一张相片。照相：吕萌
李桂花猜，李茉的宅心是借此秀丽姆妈清澄澈爽。但出狱以来，她从未向男儿求证过，男儿也莫得主动拿起。
她也得知了这段牢狱生计对家庭成员产生了何种影响。亲一又为李茉先容过的几个异性一又友，知谈这个讯息后都不见踪迹；在北川的公交车上和到绵阳的班车上，李茉都听到过乘客盘考李桂花的案子，三万东谈主口的北川新县城真实藏不住私密，遁入的计划让李茉时常丧失“连续活下去”的勇气。
大姐和六妹有时外出也会被东谈主指疏导点。“固然我驯服她，但我如故合计她给我父亲丢丑。”李桂萍当着李桂花的面也这样说，在北川，李氏一门各各体面，李桂花的下狱使统共这个词家眷看管多年的尊容化为泡影。
李桂花不敢外出。2013年7月底，当她才饱读起勇气面对腾达活，所要作念的第一件事，等于和大姐、六妹、七弟一都安葬母亲。
母亲示寂后，大姐和六妹约定，先把母亲的遗体停放在殡仪馆，等李桂花出狱，让她们见终末一面。
六
出狱后的李桂花先在北川一个艺术团干了两年杂活，又去江苏的纺纱厂打过一阵工。2015年于今，她一直在北川打零工。境遇如斯，让男儿借的那笔十几万的装修款于今莫得还清。
在艺术团打工时间，李桂花见过一次还是擢升的刘盛。她问刘盛，当年她要上交那三笔搭救款的时候，他为什么让她再等几天。
刘盛说，莫得非常的原因，仅仅因为那几天他要开会，没手艺接纳。李桂花半开打趣地踹了刘盛一脚，他挖苦着，踉蹒跚跄地走了。
她把判决书藏好，没给任何东谈主看过。“事情已往了，再想，没兴味。”
现时，李桂花将生活的中心移到李茉身上。李茉婚后仍与李桂花居住，一日三餐仍由母亲料理。
大大都手艺里，李桂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绣鞋垫边回忆已往。一对绣好的鞋垫能卖到30元，但于今她还莫得客源。她频频昂首望向电视机掌握的饮水机，饮水机上摆着会发光的娟秀的电子花，花瓣团簇下的相片泄露着陈琰熙三岁半的样貌。
傍晚，她听到李茉上楼的声息，仓卒掀开电视。这是个老习气了，她必须要让男儿显著，我方并莫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2018年4月12日，离“5·12汶川”地震十周年还有一个月。李桂花回到北川老县城，祭拜家东谈主。震后她向北川县红十字会捐献出了我方的老屋子，还是成为受政府保护的地震古迹的一部分。
她次第去了母亲家、李娜家和妹妹家，神气如常。当她步行至陈琰熙墓穴对面一座新建的桥上，眼泪便再也无法放纵。
她带了一瓶雪碧，倒了八瓶盖，“爸爸，姆妈，三妹，四妹，五妹，男儿，外孙女，侄女。”终末，她我方喝了一口，“我活得很累很累，唯独到你们这里才调说一下子。”
李桂花在桥上祭拜逝去的亲东谈主。她说，“我活得很累很累，唯独到你们这里来我才调说一下”。照相：吕萌
有一个外地女搭客问她，“十年了，你的眼泪应该早就流干了，若何还哭得出来？”李桂花莫得恢复。
那世界午回到新县城，她才说，“一走进阿谁处所，就想起故去的亲东谈主和失去的家园，东谈主若何能不抽抽泣噎？一辈子都忘不了，我的眼泪遥远流不干。”
但这并不料味着她想遥远活在伤痛中。东谈主生来到下半场，现年62岁的李桂花对生命的终末二十年仍怀有憧憬，她想找一个老伴一都出游，“但不可是北川的，北川东谈主都知谈我坐过牢。我就想清优游闲地过好终末二十年。”
出狱后，李桂花习气每天晚上在小簿子上写下对过往生活的一些反想。有一句她这样写谈：“一辈子那么长，记住该记住的，健忘该健忘的。”
（应受访者条件，李茉、刘盛为假名）
原标题：【汶川十年】骁雄桂花：废地中救出8东谈主 余生仍在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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